“父母雙亡，自己只能輟學在家照顧弟弟妹妹，每天吃的是土豆……”2018年以來，一個名叫“涼山孟陽”的年輕女孩在網上迅速走紅，她的“悲慘遭遇”一度感動了眾多網友。
走紅后，“涼山孟陽”開始頻繁直播帶貨，短短幾年成為擁有386萬粉絲的網紅。與此同時，也有網友質疑她發布的視頻系賣慘擺拍，有專門團隊包裝打造，平時還出入高檔場所、戴名表、穿名貴衣服。對此，她曾回應“沒有團隊，也沒有錢。”
然而，有網友實地探訪“涼山孟陽”的老家發現，她的父母都健在，視頻中的土坯房也是擺拍。直到2023年5月，涼山公安機關對“涼山孟陽”“涼山阿澤”等網紅虛假宣傳進行調查，背后真相和灰色產業鏈才浮出水面……
網紅“涼山孟陽”
走紅：
賣慘打造“貧苦女孩”人設
感動網友收獲380萬粉絲，曾回應背后沒團隊
年僅20多歲的“涼山孟陽”是四川大涼山最早走紅的網紅之一，在某短視頻平臺曾擁有386萬粉絲，一度成為炙手可熱的網紅主播。
回顧“涼山孟陽”的走紅之路，約始于2018年。走紅初期，她曾靠“賣慘”打造悲情人設，以“視覺貧困”博取網友同情。在發布的500多條視頻中，她住著破舊的土坯房，皮膚黝黑，身材瘦弱，穿著破爛的衣服，不是上山砍柴就是下地干活……
記者注意到，在一段視頻中，“涼山孟陽”曾稱父母雙亡，自己只能輟學在家照顧弟弟妹妹，他們以土豆為食。因生活拮據，所以靠拍攝短視頻賺取一些額外收入……她不止一次在直播間哭訴“悲慘身世”，引得無數網友為之動容。
憑借“大山孤苦女孩”形象，“涼山孟陽”一時感動眾多網友，迅速走紅吸引了大量粉絲。隨后，她走上直播帶貨之路。
網紅“涼山孟陽”在冰雪天氣直播帶貨
記者看到，在一段直播視頻中，“涼山孟陽”以冰天雪地為背景，向廣大網友介紹，“核桃皮很薄，果肉很厚，吃起來很香很脆，你們給我刷禮物的錢買了核桃，相當于支持了我們這邊很多的叔叔阿姨、老百姓，知道嗎？”這樣的“苦情”直播感動了很多網友，也收獲很好的效果，核桃、雪燕、貝母等所謂 “大涼山特色農產品”，很快在直播間被網友搶購一空。
不過，在走紅后，也陸續有網友曝出“涼山孟陽”的視頻為賣慘擺拍，下播后出入高檔場所、戴名表、穿名貴衣服等，引發質疑。對此，“涼山孟陽”曾在視頻中回應：“我從來沒有賣慘過，直播的是真實的自己，也沒有團隊，我一個小女孩怎么可能有錢……”
質疑：
網友實地探訪發現其父母健在
“父母雙亡”系編造 所謂土坯房完全是擺拍
2019年年底，一位名叫“三寶”的網友關注到“涼山孟陽”，看到她的講述深表同情，并對她進行了捐助。
2020年，“三寶”到“涼山孟陽”的老家昭覺縣比爾鎮吉曲村實地探訪，發現她的父母都健在，一家生活在政府新建的安遷房內，所謂土坯房完全是擺拍。“拍視頻的場所，實際是當地農戶養牛養羊的地方。”
當地村民稱，“涼山孟陽”的父母都是農民，家庭情況還可以，“她家在村里有一套新房，在縣城也有房子，不知道是她爸媽買的，還是她自己買的。”
還有村民告訴記者，“涼山孟陽”沒讀多少書，曾到外省打工，后來回村拍短視頻。“一開始，主要是拍一些風光或牛羊，并沒有那么火，直到遇到個老板成了一名大網紅。”
通過走訪，“三寶”感到被騙了。她稱，自己曾對“涼山孟陽”擺拍賣慘、團隊打造虛假人設進行舉報，但遭到“涼山孟陽”等人圍堵。后來，她在網上揭露其騙局，還遭到一些網絡水軍攻擊，“涼山孟陽”還曾在直播中要求她道歉。
網紅“涼山孟陽”
盡管有不少網友質疑，“涼山孟陽”依舊沒停下直播帶貨的腳步。鏡頭前，這個“家境貧寒”的女孩，連吃飽穿暖都無法保證，而她沒有消極以待，自稱每天忙碌采收土特產，直播帶貨是為幫助當地村民。
在“涼山孟陽”的直播間里，她以家鄉大山或破舊房屋為背景，亢奮地向廣大網友介紹，售賣的農特產品來自大涼山，是原生態的產品。不過，有網友發現，她售賣的雪燕、核桃等農產品，發貨地址并不在涼山。一網友告訴記者，他曾在“涼山孟陽”直播間質疑其賣假冒大涼山農特產品，迅速被踢出直播間。
真相：
她家經濟條件不錯 生活早已改善
執法人員曾多次約談，涉嫌虛假宣傳被立案調查
對于“涼山孟陽”的故事，隨著時間流逝，也受到越來越多網友的質疑，“每天如此勤奮，家庭條件怎么可能一點兒都沒改善？如果真的如此貧困？當地政府部門怎么可能坐視不管呢？這會不會是為了賣貨專門打造的人設？”
那么，真相到底如何？
記者采訪了解到，“涼山孟陽”在短視頻和直播中呈現出來的生活狀態，早就引起昭覺當地政府部門高度關注。相關部門執法人員調查發現，早在多年前，她家就享受了政府部門提供的各項優待政策，生活條件已經得到了巨大改善。
網紅“涼山孟陽”
“其實他們家該得到的保障都保障了，而且他們家本身經濟條件不錯。”實地調查后，執法人員發現，“涼山孟陽”在短視頻中居住的小屋，實際是村里一處早已廢棄的農舍。每次直播時，孟陽都會穿上破舊的衣服，然后刻意將自己打扮的蓬頭垢面，主要是讓消費者相信她的生活負擔很重。
對此，涼山州有關部門的執法人員曾多次約談“涼山孟陽”，要求其停止擺拍，但收效不佳。“她當時表示愿意整改，但后來長期過程中，她的拍攝風格都是這種，逐漸就積累了大量粉絲，讓很多網友誤認為涼山就是她視頻中所展現的一樣。”
除了故意賣慘，執法人員還調查發現，“涼山孟陽”在直播間售賣的雪燕、紅花等商品也存在很大問題。雪燕主要產自云南和緬甸，紅花主要產自伊朗，涼山并不是產地。然而，她聲稱這些商品都是大涼山特色農產品，是她辛苦從村民手里收購上來的。
2023年5月，針對“涼山孟陽”等網紅打著涼山旗號販賣外地貨品行為，涼山市場監管部門進行立案調查。因涉嫌對產地作虛假宣傳，涉嫌構成犯罪，案件移送公安機關進一步偵辦。
涼山公安機關接到線索后高度重視，迅速成立專案組開展偵查，發現網紅“涼山孟陽”“涼山阿澤”在直播帶貨過程中虛假宣傳，涉案數額巨大，涉嫌犯罪。截至案發前，“涼山孟陽”視頻賬號粉絲超過386萬，“涼山阿澤”視頻賬號粉絲也超過50萬。
涼山孟陽”在某短視頻平臺的粉絲超過386萬
據警方調查，“涼山孟陽”在直播間售賣的商品，實際上是他們從四川成都某批發市場低價買來的，有些甚至是仿冒品。2023年6月12日，在掌握確鑿證據后，涼山警方依法對“涼山孟陽”采取了強制措施。
揭秘：
背后MCN公司擺拍孵化網紅
雇水軍制造爆款搶單假象 非法牟利超1000萬
隨著當地警方的深入偵查，一條從前端打造人設、孵化網紅，到中端內容編撰、劇情拍攝、電商運營，再到后端農產品供應，流量變現的制假售假灰色產業鏈浮出水面。
辦案民警進一步調查發現，2021年3月，“涼山孟陽”簽約成為成都某傳媒有限公司旗下網絡主播，該公司負責人是來自四川省蒲江縣的唐某。隨即，民警對該公司運營人員進行了核查。
2023年6月24日，唐某被警方抓捕歸案，民警在其租賃的倉庫里發現大量尚未售出的農產品以及包裝盒，很多包裝盒上都寫有“孟陽甄選”等字樣。
涼山警方抓獲犯罪嫌疑人
經昭覺縣公安局立案查明：2021年以來，成都某文化傳媒有限公司（MCN機構）負責人唐某等人以劇本、擺拍等方式，在短視頻平臺孵化百萬粉絲“網紅”阿西某某（涼山孟陽，女，21歲）和阿的某某（涼山阿澤，男，21歲）。
辦案民警告訴記者，唐某等人注冊公司，雇傭郭某等人，在網上開設運營店鋪，與“涼山孟陽”“涼山阿澤”達成合作。2021年3月以來，該團伙從成都、昆明等地低價購入雪燕、紅花、貝母、羊肚菌等農產品，打著“涼山土特產”“助農”“原生態”等旗號通過網絡直播銷售。
其間，唐某伙同李某、郭某等人雇傭網絡水軍在社交平臺漲粉引流、刷量控評，在直播間制造爆款、搶單的假象，直播帶貨假冒的大涼山原生態農特產品，誘導消費者購買，銷售額超3000萬元，非法牟利超1000萬元。
據唐某交代，2021年初，他在刷短視頻的時候，無意間關注到 “涼山孟陽”，覺得她很有潛力值得包裝。隨后，他和“涼山孟陽”取得聯系，并說服她加入自己的公司。雙方成功簽約后，唐某花巨資雇用網絡水軍對“涼山孟陽”進行高頻次推廣，最終使其成為 “網紅”。
那么，賺取的利潤雙方如何分配？“假如說賺到一千萬的話，唐某分得500萬，孟陽分得500萬，分成比例是50%左右。”辦案民警向記者介紹。
審判：
8人因虛假廣告罪獲刑
“涼山孟陽”被判11個月，相關賬號已被封禁
根據唐某的供述，警方展開順線追查，一個專門提供網絡水軍服務的團伙也浮出水面。“每個水軍團伙，控制有幾百甚至上千部手機，通過群控軟件來控制每一部手機觀看哪一個網紅主播和哪一場直播，然后根據寫好的劇本話術在直播間去刷評論。”辦案民警向記者介紹。
2023年9月20日，涼山舉行新聞發布會，通報以“涼山曲布”“趙靈兒”“涼山孟陽”為主要代表團隊的“系列網紅直播帶貨虛假宣傳案”。據介紹，這也是涼山州公安局破獲的四川首例系列“網紅經濟”亂象專案。該系列案共抓獲犯罪嫌疑人54名（其中涉案網紅主播11人），搗毀涉嫌虛假宣傳網絡傳媒公司5個，“網絡水軍”公司3個，查獲涉案虛擬賬號1500余個……2023年12月，涼山州昭覺縣人民法院對“曲布”“趙靈兒”案一審宣判，涉案公司法定代表人張某、趙某（趙靈兒）、阿日某某（曲布）等9人分別被判8個月至3年2個月不等有期徒刑。
涼山警方抓獲“系列網紅直播帶貨虛假宣傳案”犯罪嫌疑人
如今，“涼山孟陽”等8人也分別獲刑。3月18日，記者采訪了解到，近日昭覺縣人民法院對“涼山孟陽”“涼山阿澤”案一審宣判，一共有8人因虛假廣告罪被判刑。其中，公司負責人唐某被判刑1年2個月，處罰金10萬元；網紅阿西某某（涼山孟陽）被判刑11個月，處罰金8萬元；網紅阿的某某（涼山阿澤）被判刑9個月，處罰金4萬元；李某、郭某、林某等5人被判9個月至1年不等，處罰金2萬元至8萬元不等。以上人員非法所得均沒收。
據涼山州相關部門介紹，2023年涼山開展從嚴整治自媒體亂象專項行動，處置違規賬號457個，其中處置涉“虛假助農”賬號75個，永久關閉“涼山孟陽”“趙靈兒”“曲布”等賬號15個，其中粉絲量200萬以上賬號5個。
涼山警方表示，下一步將聯合相關部門，繼續從嚴打擊網絡亂象違法犯罪，并積極探索建立網絡亂象治理長效機制。針對“視覺貧困”“擺拍賣慘”等突出問題，發現一起、打擊一起，全力凈化網絡環境。
記者注意到，目前，“涼山孟陽”“涼山阿澤”的短視頻賬號已被封禁。 |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