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一款博彩APP上分門別類地排列著各種游戲類型/截圖
“再也不會碰任何涉及博彩的APP了!”將所有此前下載的APP刪除后,重慶青年魏明后悔地表示,“辛辛苦苦存了半年多的積蓄,全部‘貢獻’給了博彩平臺。”
一個月時間,魏明輸掉了銀行卡上的4萬元存款,一度動起向朋友借錢繼續搏一把的念頭,“感覺當時徹底上頭了。每天就想著如何翻身,誰都勸不住。”
新京報貝殼財經記者了解到,魏明所玩的博彩游戲APP以德州撲克為主。玩家通過充值換取游戲幣,繼而參與進牌桌對局中進行賭博。而這正是早年間就被相關部門明令禁止的博彩游戲類型。
相關部門多次嚴打,這些年來類似平臺總能死灰復燃,藏匿于市場暗處,伺機拉攏玩家入局。
新京報貝殼財經記者調查發現,為了規避監管,博彩平臺不僅披上線上娛樂的外衣,操作也更為隱蔽,不但將注冊地和運營場所安置在海外市場,就連充值和提現也幾經倒手,轉移至私下交易。
“無論博彩平臺將安全性和可靠性吹得天花亂墜,組織這種變相賭博活動的平臺及其相關人員,都可能涉嫌開設賭場罪。同樣對于玩家而言,所簽訂的服務協議是無效的。如果深涉其中,很可能面臨財產損失以及拘留、罰款等行政處罰的風險。”河南澤槿律師事務所主任付建如是說。
“打不死”的博彩游戲:秘密攬客,一個月輸掉四萬
魏明的4萬元,一個月砸在了兩款博彩APP上。
“最開始只是單純地打發時間,但后來嘗試著帶點‘彩頭’以增加娛樂刺激性。”魏明向貝殼財經記者回憶,第一次往平臺充值200元時,腦子里曾不斷提醒自己輸完就收手。但真當這筆錢輸光后,正在興頭上的他不假思索地再次充值,“后來賭本一旦輸光就充錢。單次充值金額也從一兩百元到兩三千元,根本收不住手了。”
魏明所玩的游戲APP以德州撲克為主要玩法。公開資料顯示,文化和旅游部早在2018年就對“棋牌類網絡游戲管理”政策做出提示,要求各平臺立即停止德州類游戲的下載。同時也不再受理德州類游戲的備案及變更。受此影響,大批棋牌類游戲停止運營。據國內數據平臺七麥數據顯示,彼時有4000多款棋牌博彩類游戲下架。
隨著政策嚴打,涉嫌賭博的博彩類APP一度在大眾視線中消失。但并非完全無跡可尋,只是藏得更加隱蔽。
曾有過網賭經歷的林亞(化名)告訴貝殼財經記者,彼時正規下載渠道關停,給了眾多非法小平臺牟利的機會。除了推出不同游戲玩法外,更在平臺中引入博彩和賭博機制,以此拉攏流向市場的德撲玩家。
在他曾加入的德撲群里,幾乎每天都有人推薦不同的博彩平臺,基本都是以二維碼或網站鏈接為主。值得注意的是,這些鏈接關聯的APP根本無法在應用商場中找到,玩家在下載后甚至需要更改手機設置才能成功進入界面,“畢竟國內無論安卓商店還是APP Store都明令禁止類似APP上架。要想拉攏玩家,平臺只能以這種‘見不得光’的方式出現。”
魏明也告訴貝殼財經記者,自己所接觸的博彩網站正是通過類似渠道獲得。自己在社交平臺上瀏覽時無意中發現一位博主的帖子,其中不少網友回復稱平臺靠譜,這讓自己格外心動。隨后交流中,對方并沒有透露具體的APP名字,只是發來一條含有下載鏈接網站的短信,并叮囑他不要直接點擊,需要復制后在瀏覽器中才能打開,“感覺特別謹慎,也特別神秘。”
“盡管相關部門多次打擊,但類似平臺始終‘陰魂不散’。”游戲行業觀察者馬靜告訴貝殼財經記者,早前的清洗并沒有徹底根除類似博彩平臺,只是讓其潛入暗處,“畢竟即使政策監管再嚴,玩家的欲望和賭性以及潛在的龐大賭資,對于不少中小游戲研發商和運營方而言都是巨大的誘惑,甚至鋌而走險以獲得非法牟利。”

俱樂部組織者為了規避風險,將充值和提現渠道設在聊天軟件中
群主組建俱樂部設賭局,充值換籌碼“繞道”聊天軟件
調查期間,貝殼財經記者加入一個“德州撲克”QQ群,其中已有上百人。群主正不斷拉新玩家入群,并頻繁刷著私人QQ號,以便讓玩家添加好友后推送游戲平臺。
根據對方發來的鏈接,貝殼財經記者下載安裝了一款德州撲克APP。值得注意的是,在進入游戲前,平臺以“真人視頻牌局”為由,要求玩家打開相機、麥克風等權限,在注冊過程中也沒有根據相關規定對玩家身份進行實名制驗證。
溝通中,對方極力建議加入其在平臺內所組建的俱樂部,“俱樂部玩家眾多,能夠隨時開局,比個人四處尋找牌局更加方便。”
貝殼財經記者注意到,要想在這里玩需要先充值換取相應的籌碼。按照平臺所提供的兌換金額和比例顯示,其最低要求充值19.7美元(約合人民幣142元),而對應的籌碼數則是1500個鉆石(游戲幣),兌換比例約為1:10。
不過,貝殼財經記者嘗試在該平臺上充值時始終無法成功,同時平臺也并沒有傳統博彩APP的提現功能。
再次聯系上群主并就此提出疑問時,對方以“安全”為由,指導貝殼財經記者下載了一款聊天軟件,同時解釋稱平臺充值和提現都是通過該渠道私下交易。“充值最低金額200元,充百送十(充100元送10元)。而提現則是隨提隨取。”
“在被多次嚴打后,博彩平臺或其中的俱樂部創建者越來越精明。出于規避風險等因素的考慮,往往不會在平臺內設置充值和提現功能。”一位玩家稱,如今需要通過其他渠道將錢充值到指定收款方,對方則會在其平臺賬戶內增加相應的游戲幣數量。而當賭博結束后,玩家再聯系對方把游戲幣轉化成真實錢款,“如此一來,即使平臺被舉報,也能辯解稱不涉及博彩,只是純線上娛樂。”
貝殼財經記者了解到,不少博彩APP在運營中都試圖使用這一方法來規避監管。另外,其組建俱樂部除了日常維護玩家關系外,也為了方便開設賭局,進而誘導更多人充值。
“無論是早前平臺充值還是其他渠道交易,對于玩家而言都存在極大的風險。”馬靜已聽說太多起案例,玩家在平臺靠博彩僥幸獲利,往往在提款時被上家拉黑。對方甚至直接刪除聊天記錄或軟件,讓玩家連投訴都沒有證據,只能自認倒霉,“畢竟博彩平臺在國內市場屬于非法運營,無論哪種交易對于玩家而言都存在極大的風險。”
河南澤槿律師事務所主任付建表示,即使改變充值和提現的渠道,本質還是玩家投入資金參與具有賭博性質的活動,這種行為依然涉及賭博罪,“賭博是指以營利為目的,以財物做賭注以待獲利。玩家通過私下轉賬充值、利用虛擬幣博彩以及提現的行為,具備了賭博的實質特征。在此情況下,其因為賭博行為所形成的債務是不受法律保護的,可能面臨的風險包括財產損失以及拘留、罰款等行政處罰;而對于組織這種變相賭博活動的平臺及其相關人員,可能涉嫌開設賭場罪。”

平臺上的博彩游戲頗為簡單,只需要按鍵即可玩
換皮輕松造“同款”,平臺海外注冊同樣受監管
在一位所謂玩家的推薦下,貝殼財經記者下載了一款游戲APP。進入平臺首頁后,記者注意到其按照游戲類型,整齊地排列著“棋牌”“捕魚”“電玩”等多個游戲類別,而每個類別下更是有十多款相應游戲和房間供玩家選擇。
為測試所需,貝殼財經記者隨機充值100元并選擇體驗“捕魚”游戲玩耍。進入游戲后,界面會出現左右搖桿和發射器,玩家只需要瞄準不斷出現的魚類發射即可。最終,以玩家所捕獲的魚數量以及種類稀少度,獲得不同數量的積分,進而再在游戲“提現”處兌換成人民幣取出。
事實上,平臺中大部分游戲都非常簡單。以另一款“水果拉霸”游戲為例,玩家只需要選擇押注游戲下方的水果種類,并點擊開始按鍵,界面中則會以跑馬燈的方式在不同水果處滾動。當計時最終停止后,跑馬燈所停止的水果位置和玩家的選擇相同,則表示游戲獲勝。
在林亞看來,通常博彩游戲不會設計得太復雜,為的就是玩家能快速上手。同時難度也會不斷調整,便于給玩家營造出“即將獲得大獎”的刺激,進而促使其上頭后多次充值賭博。
讓魏明疑惑的是,自己所玩的博彩平臺盡管名字不同,但游戲類型和玩法基本一致,甚至注冊和充值界面都如出一轍。這讓他不得不懷疑其背后都是同一家公司。
“其實這些游戲本質上就是同款產品,只是通過換皮打造的不同平臺。”游戲軟件開發人員阿苗解釋稱,大多數棋牌類游戲源代碼在市場中基本都是公開的,而游戲界面、人物形象等相關設置只需要程序員編寫相應數據即可,“熟練的話,一周就能推出一款相似的游戲。”
阿苗告訴貝殼財經記者,多年前自己曾為海外團隊開發過類似游戲。彼時,對方要求很簡單,只需要把斗地主、麻將等多款游戲全部融入進平臺,再添加充值和商城功能即可。而提現渠道則由對方自行設置。在交流中,他發現對方手中有著多款類似的APP,“一旦有平臺出現被舉報下架的情況,勢必會在最短時間內上線新平臺,以避免客戶流失的風險。”
值得注意的是,當貝殼財經記者以安全為由,向一位推廣員咨詢平臺是否會因為涉賭、傳銷式拉攏下線等因素被查封而導致錢財損失時,對方滿不在乎地介紹稱,“放心玩就是。網站注冊地和運營團隊都在海外,國內根本管不到。”
貝殼財經記者了解到,如今,很多涉賭的棋牌類游戲為了“安全”,紛紛將注冊地和運營團隊放置在海外市場,其中以東南亞和南美洲等區域為主。
以貝殼財經記者體驗的一款游戲為例,詳情頁中標注稱其注冊地為南美洲庫拉索島,同時還稱“根據所頒發的許可經營證,已通過所有合規性審查,獲得合法授權,可進行所有投注游戲”。
“為了規避政策風險以及安撫玩家擔心‘被查’的情緒,平臺往往采取這種注冊地和主營業地兩地分離的模式。”馬靜介紹稱,“盡管注冊地不在國內,但這些平臺基本都集中在國內市場活動。事實上只要是在中國境內進行商業活動,肯定是要接受相關部門的監督和管理,這也是‘屬地管轄’的表現。”
付建告訴貝殼財經記者,我國法律明確禁止在中國境內開展賭博活動。即使平臺聲稱在海外合法注冊和運營,只要它面向中國公民提供賭博服務,就違反了中國法律,并有權對其進行監管并依法處理。監管部門可以通過網絡技術手段,監測網絡流量等情況,鎖定那些面向國內IP提供博彩服務的境外平臺,與金融機構、支付平臺協作,阻斷其利用微信、支付寶等國內常用支付渠道進行資金流轉的途徑,并且依據國際司法協助條約等與國外執法部門聯合打擊犯罪。 |